45年如一日，照料—個病人，其間的痛苦誰能想到？在一般人眼里，精神病是個可怕的字眼，可在丁元臻眼里，小叔子彭洪照只是殘疾人。
家中變故，“能人”小叔子成了“瘋子”
2013年3月6日，記者來到莒南縣道口鄉(xiāng)東許口村。聽說記者要找一個叫彭洪照老人，站在街頭曬太陽的幾位村民臉上有些詫異。其中一位年長一些的老漢向記者指了指前面一個胡同，讓記者上前面問一問彭洪明家在哪。“那是他哥哥。”老漢不再開口。
“找瘋子？記者？干嘛的？”幾位村民嘀咕著。又問了兩個人，記者來找到了彭洪明家，可他趕集去了。老伴丁元臻帶著記者，右拐再左拐，來到了一個小院子。
這是一個破落的小院，里面只有兩間土坯房，土墻，連個窗子都沒有，“門”是一塊塑料布而已，說不上滄桑但絕對夠破。進(jìn)入屋內(nèi)，一股發(fā)霉的味道撲鼻而來，令人作嘔。在房內(nèi)靠近北墻處，放置著一張床，說是床，其實(shí)就是一塊門板搭起來的簡易床。
床上坐著一名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，打著哆嗦，嘴里嘀咕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，這人就是彭洪照。記者看到，彭洪照的身上裹著一床破敗的黑被子，走近細(xì)看才發(fā)現(xiàn)，他的身上并沒有穿衣服。丁元臻向記者解釋了這一切，原來彭洪照前些年不知怎么回事，說什么也不再愿意穿衣服，一年到頭都裹著一床被子，別人只要給他穿上衣服，他就會給撕碎，甚至?xí)蛉?、罵人，大家也沒有別的辦法，只好由著他了。床就是被他砸壞了，被子也因?yàn)闊o論如何奪不下來臟得難以入目。
據(jù)丁元臻回憶，她23歲嫁到彭家，那時候彭洪照才20歲。在她的印象中，小叔子彭洪照可是村里的能人，上過學(xué)，有文化，還會打快板，四里八鄉(xiāng)的文藝活動，都少不了小叔子的身影，人們都說“他將來肯定能干大事”。
45年前，一個小小的變故改變了彭洪照的人生。在文革中，彭洪照當(dāng)老師的父親被打成了右派，而他因?yàn)殡y以接受這個現(xiàn)實(shí)，精神上受到了打擊——瘋了。從那時起，彭洪照成為了村里人見人怕的“怪物”，因?yàn)樗?jīng)常上街打罵，不問青紅皂白，不論老人孩童。村里人對他只能敬而遠(yuǎn)之。
彭洪照的精神出現(xiàn)問題時，他還沒有結(jié)婚。當(dāng)他瘋了以后，更沒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生活，用農(nóng)村人的話來說，他“打了一輩子光棍”。母親身體不好，常年需要別人照顧，照料彭洪照的擔(dān)子就落在了哥哥彭洪明、嫂子丁元臻的身上。
“他再怎么瘋，我們也是一家人，不管怎樣，我們都要把他照顧好。”彭洪明和丁元臻這一照顧便是45年。
為了婆婆的托付，受打挨罵45年
彭洪照自從瘋了以后，平日里就很難和人溝通，犯病的時候，更是連打帶罵，六親不認(rèn)。給丁元臻印象最深刻的一次，是因?yàn)橛盟膯栴}說了彭洪照兩句，沒想到彭洪照掄起板凳就開始打她。“我的頭上鮮血直流，身上青一塊紫一塊，如果不是因?yàn)猷従蛹皶r趕到，我這條命就保不住了。”丁元臻說。
在打完嫂子后，彭洪照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了，他選擇了離家出走，家人在附近找了多日，也沒有找到。哥哥彭洪明急了，他辭掉了工作，放下躺在床上養(yǎng)傷的妻子，背上一摞煎餅就出門尋找，這一找就是兩個月。直到河南一家收容所打來電話，彭洪明才知道弟弟流落到了河南。他馬不停蹄地奔赴河南把彭洪照帶回家。知道弟弟下落那一刻，夫妻倆抱頭痛哭，商量著接回來后如何給弟弟治病。
“從那以后，他是真的什么人都不認(rèn)了，我們一時看不見就跑出去，要不然就在街上打人、罵人。”丁元臻說。每當(dāng)遇到這種情況，他們也只好上門去給人家賠不是。無奈之下只好把彭洪照關(guān)起來。一日三餐、洗衣、打掃衛(wèi)生都需要人照顧，而這一切都落在了彭洪照和丁元臻的身上。
“我們家里吃什么就給他送什么，每天要給他打掃衛(wèi)生，每天晚上到了10點(diǎn)多，我丈夫還要去給他蓋蓋被子。”丁元臻說。過年的時候，他們也要先把年夜飯送給彭洪照，自己家里人再吃。“他是我們的親人，照顧他是應(yīng)該的，婆婆臨終前最放不小的就是洪照，她囑托我們，一定要把他照顧好。”丁元臻說。
“只要有一口飯吃就不能讓他挨餓”
每每說起小叔的往事，丁元臻忍不住嘆息：可憐啊，他本來是個帥氣又能干的好小伙！可是被疾病折磨得沒了人樣！其實(shí)丁元臻比彭洪照只大3歲，但在嫂子眼里，患病的彭洪照還是以前那個聰明能干的小伙。
四十多年了，他口里一直說著胡話，丁元臻像保姆一樣照顧他；四十多年，多少個寒暑春夏，哥嫂都堅(jiān)持把飯菜遞到他手中，卻從來沒聽他說過一句謝謝……因?yàn)榛加芯癫?，哥嫂對他好，他毫不領(lǐng)情，經(jīng)常罵罵咧咧，甚至痛下毒手，不給丁元臻好臉色看，但她毫無怨言，依然做好自己的本分，她質(zhì)樸的舉動所體現(xiàn)出來的善心和愛心，讓人感動。
十年前，婆婆去世，一些好事者都認(rèn)為他們這下可以甩掉小叔這個包袱了?？墒牵粗鵁o依無靠的小叔，丁元臻的心一下就軟了下來。
“如果我們不管他，他就真成了大街上到處游蕩的瘋子?？赡軅絼e人，也可能被別人所傷。我們怎么忍心呢？洪照真的是太可憐了！有病不是他的錯！我們只要有一口飯吃，就不能讓他挨餓。”丁元臻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。
精神病人要長期服藥，而服藥后的反應(yīng)會讓人非常痛苦，因此彭洪照總是不愿意吃藥。早期曾為了哥嫂強(qiáng)行給他喂藥而大打出手，上了年紀(jì)的哥嫂再無那個力氣喂他吃藥，更經(jīng)不起他一頓暴打。
這些年，丁元臻一直想給彭洪照治療。附近的醫(yī)生沒人愿意上門，而彭洪照不喜歡穿衣服，赤身裸體的樣子實(shí)在是出不了門。給他穿衣服是件巨大的工程，全家人聯(lián)手把他摁住好不容易穿上，可一霎就被他撕得稀爛。“把他關(guān)在家里也是逼不得已的啊。”實(shí)在不忍心看著彭洪照這樣，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辦。
家有武瘋子，世代難脫貧。如果一個家庭有人患上暴力性精神疾病，就意味著這個家庭背上了沉重的經(jīng)濟(jì)負(fù)擔(dān)。彭洪照這個在疾病和貧困線上苦苦掙扎了幾十年的人，還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嗎？大字不識幾個的丁元臻說，日子會一天一天好起來。
